1。
骑也是可以骑的,但是感觉塑料感很强,加速的时候是嗡嗡的声音,降速的时候是嗡嗡的声音,充电的时候也是嗡嗡的声音。颜色是让人吊不起胃口的米色,加了
电瓶拆了限速也最多也就时速六十公里,骑着骑着经常看到一个人以坐姿的形态从我身边暴力超车,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啐一口唾沫,骂一句改装狗。改装狗的魔幻的漂浮感是因为车主为了能飞起来连塑料壳都敢舍弃,只剩下最核心的部件和一个狂暴的
电瓶,两腿一包基本就包裹住了金属部件,飙起来感觉就像是在玩魁地奇。我妈每次看到这些飞驰而过的改装狗,都会叹一句,这帮人是要进监狱啊。
杭州的夏天天热,我妈突然发神经给我
电瓶车上插了把巨大的伞,说怕我晒着。我骑着
电瓶车开着把伞宛如一个移动的铁板鱿鱼摊位,后来面子上挂不过去,把伞收了。于是车上就剩下个杆子,从我胯间穿过,直直的指向天空。每天上下班路上都在向杭州全城人民直播着我的生殖器崇拜。
这样搞下去不行。这样搞下去要阳痿。我不要嗡嗡的塑料感,我不要被改装狗超车,我要成为江干区飞车小王子,我要让别人的妈妈看到我飞驰而过的时候,感叹我要进监狱。
2。
于是我搞了辆摩托。踏板摩托。中华田园雅马哈(萧山制造)。商标是不是yamaha, 而是yahaha. 萧山人就是幽默。
买摩托的地方在上塘高架往北往北再往北的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摩托店和粉红色灯光按摩店交错排列,延绵五里。摩托店门口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板寸中年男子在给一个小年轻的车子上彩绘,按摩店门口是一个黑丝高跟百无聊赖的磕着瓜子的浓妆女子。
我从银行里取了一塑料袋的现金,交给老板,老板点完了钞票,看了一眼我停在门口打着伞的
电瓶车,再看看我,说:口味很独特啊小伙子。我把目光从隔壁黑丝袜姑娘的身上收回来,说,恩,打小口味就比较重。老板笑了下,扔掉烟头,把
钥匙扔给我,说小伙子小心开,看到交警不要慌,车子扔掉人直接往弄堂里跑就可以。
我说wtf, 什么意思,开摩托车是违法的吗?
老板说城市不让开,你去乡下可以,乡下不禁。
我说杭州算乡下伐?
老板凑近了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眯着眼,吐出一句:
“看你怎么理解了。”
3。
开踏板摩托的方式很简单,抖腕加油,不需换挡。你也许会问这不就是
电瓶车的么,well, yes and no.至少嗡嗡声没了,变成了轰轰声,加速的时候
排气管会冒烟。
从我拿到摩托车的那天起,江干区的那帮改装狗就集体阳了萎。我妈说你的车子怎么换了辆,之前那个伞呢,那个伞老贵了,还有最近楼下总有人轰隆隆轰隆隆的,弄洒西都弗晓得啦真当是。我说是的,这帮小流氓要进监狱的,我妈点点头,晒被子去了,一边晒一边嘟囔 ,被子再不晒黄梅天要来了。
摩托车上班的感觉太好了,轰隆隆一路下去。
电瓶车多的地方开机动车,因为人家本来就是机动车,早晚高峰机动车多的时候回到非机动车上和
电瓶车挤一挤。一路在绿化带两边窜过来窜过去,十分钟就到了公司。前台小姑娘看到我,说神经病你来上班啦,我说笑着说是的神经病来上班了。下班了直接开去菜场买个小菜,葱蒜生姜,豆腐鸡爪,通通放在踏板上,在夜色中脚边鸭头的双眼闪着温柔的光泽。那个时候滨江大片新建的住宅区没什么人流,我经常骑着摩托去江边飙车,狂风劈向我的脸,胡子四张,鼻孔撑大,一边飙一边指着江对岸的萧山,对着我的摩托吼:
“yahaha! 你知道吗?对面是你老家!”
4。
小地方来的人有个毛病就是有个什么自以为很屌的东西就想回老家装逼。我是小地方来的,我有个摩托,我想回家装逼。这个装逼的欲望每天都在滂湃的增长,以至于有一天下班我没去菜场,而是一路向北,开上了国道。
路过收费站的时候,里面的穿制服的人愣愣的看着我,探出头,问:喂!那个骑摩托车的,你是不是神经病啊?春节还有半年类!
我说要你管哦。
往北开去三十公里,路边的景色从楼房,到平房,到农舍,到田野,到林子,最后切换成炸山留下的裸露的石头。我心情好到爆炸,一边开一边吼,爽爽爽爽爽!以至于水田里的牛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感觉爽就喊出来这个病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直接导致我后来性生活不和谐,经常激战正酣时被姑娘一巴掌抽过来叫我住嘴。
那天我在国道上喊了二十分钟的样子就停下来了,我觉得嘴巴还是闭上比较稳妥,九十公里的速度,脸被风劈麻了,口水不自觉地流到了脖子上,我发现开长途这个事情,可能需要一个
头盔。在国道上开了两三个小时之后,浪漫的感觉基本都没了,我情不自禁的抖脚,因为尿憋的紧。脸作为一个人类器官已经被我放弃了,任凭狂风的吹打。吹了四个小时之后面颊骨吱吱作响,有一种风力整容的感觉。
到了老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发现了一个之前我忽略的事实,就是老家并没有禁摩,街面上并没有改装
电瓶车来让我超车,老少爷们都是轰隆隆的开着摩托,那我开了五个小时回到这里的point在哪里?我突然想起摩托车车行老板说的一句话:
“城市不让开,你去乡下可以,乡下不禁”
我气得要死,连买了三串哈密瓜来平复我焦躁沮丧的心情,老板看着我一边吃哈密瓜一边皱眉头的恶样子,困惑的说了一句,不喜欢吃个么就不要买喽真是的。
5。
第二天出发返程前去看望了外婆,临走前突然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感情突然一涌上来我抵抗不牢,于是探过身去亲了她一下,此时外公突然开始咳嗽。外婆担忧的看着我,说浪浪你脸为何如此苍白,我摸摸自己的脸,说没什么,就是风有点大。
回去杭州的路上我去小商品市场买了个
头盔,
头盔正中央上书有两个楷书大字:精武。我当时买的时候想到的是霍元甲,过了好一阵子时候才开始和鸭脖子联系起来。
上了国道,脑子开始思考一下生命的宏大命题,比如为什么前台小姑娘叫我神经病,我是不是其实不能take it literally,我感觉是不是神经病这个词隐含有娇嗔之意,如果是纯粹的贬义,她完全可以叫我赤佬,但她并没有。emma stone对 ryan gosling 可以娇嗔的说: you are such an idiot. 充满春意,相比较 you are such an asshole就完全不一样了。总之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对我有意思。
wait, 前面的卡车突然变得好大,然后我看到了它的右转灯。
要西特了, 这卡车为什么突然右转,我已经完全刹不住。
妈的我冰火还没看完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么。
brace for impact
PENG
接下来七八秒的时间以慢动作的格式在我头脑蚀刻了下来:前轮飞掉,我腾空而起,飞了一会儿之后,脑壳子着地,然后是手肘,腿,沿着沥青半滑行半翻滚了七八米左右。车子几乎和我以同样的速度滑行,以至于我可以用余光看到疯狂打转的车把手。
我躺在地上,没有疼痛感。大脑一边空白,连前台小姑娘的影像也摔没了。
司机从车上下来,跑过来,躬下身,拍拍我的脸,说:
“小伙子,要紧伐?”
我摆摆手:“不要紧”
司机(犹豫了一下):“那我走了哦”
我:“好的你去吧”
6。
我的脸贴在沥青上,疼痛感开始慢慢的上涌。
夏天的沥青真的很烫,我感觉我的鬓发混着血和沥青黏在了一起。
我爬到了路边,看到了五十米外有个饭店。上面隐约六字:停车,加水,吃饭。
我花了十五分钟爬到那家店的门口,哑着嗓子吼:
“要死人了!”
老板娘推开门,吓了一跳,看到我,二话不说把我扶了起来,我感觉浑身的骨头如麻将牌一样噼里啪啦被搓了一遍。
后来才知道那天居然没骨折,只是全身的软集体基本上集体挫伤了,不然老板娘搀我那下可能把我搞瘫痪。还原了腾空的轨迹之后,我得出的结论是
头盔救了我一命,我充满爱意的抚摸着
头盔,发现精武两个字被蹭的掉了漆。
这个不要了,我得在淘宝上再买一个。
老板娘问我要不要报警,我按下了她即将拨打电话的手,跟她说我无证驾驶,没有保险,家人亦不知。
老板娘惊叹:你神经病啊。
7。
我给三公里外最近的修车铺打了电话,店家开着小卡车过来装走了我的车。
老板斯斯文文的一个青年,带着眼镜。店铺在一个村子里,前台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王阳明哲学简史。
老板极度寡言少语,二话不说操起工具敲打刹车盘。我瘫倒在墙角玩手机刷朋友圈,唉这只狗真好笑点个赞。
两个小时之后,老板说,你这辆车可以开了,但是时速别超过三十,不然会散。
老板说那你自己感觉。
我说好。
于是我又上路了。杭州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以
电瓶车的速度行驶着,心想这个朋友圈发出去是相当震撼了,对了前台那个小姑娘也许真的对我有意思。
三个小时之后我开进了加油站。加油站的阿姨看着从厚重的夜色中浮现出的满身血污的我,一脸惊恐。
我说没事没事 its halloween
阿姨说,你这个底座开了,
油箱盖子也没了,我直接给你灌上了,你人不用下来了。
我说好,阿姨辛苦了。
阿姨摆摆手,笑着说,不辛苦。你这车加油不辛苦。
8.
这个事情出了之后,我在家躺了一个礼拜。
从此以后骑摩托的心态产生了变化。再也不敢去机动车道了。一个人默默的隐藏在
电瓶车的洪流中。即使开的爽也不会在嘴上喊爽爽爽了。买了菜之后,把鸭头和鸡头什么的,都虔诚的放在塑料袋里。同事说Jason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连前台的姑娘再也不叫我神经病了,开始叫我卢老师。老妈在电话里问我,儿子你为什么白斩鸡不吃了,开始吃素鸡了。
我说我开始敬畏生命了。
老妈愣了一会儿,大声质问我脑子是不是被太阳晒瓦特了,一度要把遮阳伞装在我摩托上。
我不得不以断绝母子关系的威胁暂时保全了摩托车的清白。
9.
素鸡吃了一个夏天,转瞬间到了十月。
文晖路,这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非机动车道等红灯。然后注意到了路边有个交警。哥们旁边一串铁链子拴住了七八辆改装大功率
电瓶车。
我脑子嗡的一下,老子好汉一条行走江湖二十五年,没想到今天死在这个路口上。
交警看到我和我胯下的野摩托。脸色一青,对着我吼:
"那个骑摩托车的,你给我停下来!”
我看看四周,一群
电瓶车大叔大妈把我困在车流正中,我掉头都没有空间。那一瞬间,我整个灵魂被绝望占据。
我(颤抖着声音):"大叔,让让,不好意思,掉头,哎不好意思,给个空间,给。。。给个空间,哎,给个空间,掉个头”
我(从摩托上弹起来):你干什么啦!
警察(头都不抬):驾照证,身份证。
我(青筋大爆):证你个头,老子车子不要了闹!拿去闹!
警察(笑):你确定?
我:对的! 我车子不要了!你拿去好了!卖了给你们单位发年终奖。你把
钥匙还给我,你收走了我们家防盗门打不开!
警察思索了会,不发一语,然后把
钥匙扔给了我,掏出手机开始拨打拖车的电话。
我拿着串
钥匙在人行道上走着,脑浆沸腾,脸色铁青。街上的喧闹全部被过滤,我的脸痛苦的抽搐着,冰冷的指头攥着发青的拳头。迎面走来的一个带着小孩的妈妈紧紧的搂着了她的女儿。
yahaha, 你还没回过萧山,我还没有骑着你跨过那条江。yahaha,你载过鸭头鸡爪,大肠猪蹄,但你还没有载过前台的姑娘。你没有经历过高跟鞋下的
排气管的轰鸣,紧紧环扣着我腰的白皙的手臂,疾风中飞扬的青丝和闭上的双眼。你没有去过北山路,穿梭于无尽的的士间。你没有开过午夜的苏堤,暗夜中劈开西湖的五十迈。你没有经历香火缭绕玉皇山下的七弯八绕,杨公堤的失重三轮石拱桥。你的
排气管也没有换成暴力噪音款,我还打算骑着你去吓唬灵隐寺的和尚。我可以接受你千万种归宿,唯独接受不了你终老于警署的库房然后卖给废铁回收给警察们发年终奖。
我摘下眼镜,折好,放进背包,转头,走回到那个路口。
警察这时候已经召来了一辆货车,货车司机拉下两根钢臂,准备把摩托铲入货车。
师傅这个摩托不错。
师傅:小流氓骑的,收回去卖废铁。
我呵呵一笑,跨上摩托。
师傅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我。
回过神来的师傅一把按住我的肩头,大喊:你要做啥西!?
我:yahaha, here we go ! YAHAHA, HERE WE GO !!!
我兴奋的浑身发抖,斜刺出绿化带,冲上机动车道,扬着车头,喷着黑烟,迎着穿过文晖大桥的铁索之间的刺眼阳光,驶向艮山门的尽头。
『我要成为江干区飞车小王子,我要让别人的妈妈看到我飞驰而过的时候,感叹我要进监狱。』
完。
三十岁生日午夜,于多伦多念杭州之夏日。
此文纪念我二十岁时代和野摩托横冲直撞的日子。